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状元境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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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状元境 (第6/18页)

负我就是了。逼急了,一把火,大家完蛋。我会怕你们?”张二胡怕叫娘听见了更没完,忙不迭地赔小心。他媳妇却说:“你三姐就这脾气,受得了,就受。受不了,拉倒。你也不想想,要我去倒马子,真是八辈子里也没用过这脏玩意,盖子一打开,臭味熏得人都没地方躲,要我去倒?我跟你说了,要么你去找个小老妈子来,要不然,便委屈你妈,就这个理。”后两句话正好给张二胡娘壁角听到,跺着脚在外面就海骂开了,一口一个小婊子。张二胡晓得事情要大了,一把没拉住三姐,她已经跳了出去,叉着腰,恶声喝道:“老婊子,你敢再骂?”做婆婆的没想到这阵势,倒吓了一跳,担心她会冲上来打自己。想自己在状元境里,打无对手,骂无接口,竟撞到了这么个凶媳妇,因而示弱道:“我骂了,你怎么样?”三姐说:“你再骂,我也骂。”张二胡娘几步蹿到儿子面前,戳着儿子的鼻子叫道:“你听听,好好听听,你娘都成了老婊子了,在她嘴里,那还不叫骂?小婊子唉,你还有什么厉害的,只管来好了,老娘等着你。”于是两人全不甘示弱,张口女人的家伙,闭口男人的家伙,下流的脏话不知对骂了多少。张二胡早知道自己娘的擅长,三姐的威风,却是第一次真正领教。想不到一个大美人,出口如此不凡,不由得暗暗叫苦。等到双方都骂累了,他才敢插嘴,愁眉苦脸地说道:“吵到现在,饭还是没吃,有什么意思?”他娘冷笑着,说:“吃?一齐饿死了才好。张家早该绝了后,也不知从哪弄来了这么个狐狸精。哪是狐狸精,简直就是白骨精!”三姐说:“我也累了,不跟你折腾,算你赢。”说着,自顾自回房间。张二胡巴巴地跟在后面,三姐又说:“你们张家绝不绝后,我不管。反正我也不想饿死,你给我去找吃的来。”张二胡只得出来生火,弄得满屋是烟。他娘呛得直咳,夺过了火钳,不让儿子做,嘴里依然是骂。张二胡便上街买了二斤炝饼。炝饼买了回来,张二胡掰了一块孝敬老娘。他娘赌气不肯吃。那三姐真饿了,啃了好一会炝饼,才说:“白在南京住了许多年,肚子不饿,竟不相信这炝饼,也是人吃的。”张二胡见三姐高兴,自己也高兴,把三姐剩下的炝饼吃个精光,引得三姐讥笑他的胃口,说他又高又大的一个身坯,吃起来是条好汉,却一点不管用。他听了,暗暗脸红。此后几天,张二胡他娘熬不住饿,自己做饭吃。又把自己的衣服洗了,马子倒了。见了儿子,像见了七世的冤家。儿子搭讪着喊她,也不理。三姐已经吃腻了炝饼,好在街面上的铺子逐渐开了,状元境又紧挨着夫子庙,便指使着男人买这买那。有时两人一起上街,索性在馆子里吃。衣服换了一大堆,也不洗,马子几天不倒,也不管。这天晚上三姐起来用马子,睡意朦胧中,湿了一屁股。于是把张二胡打醒,拿他问罪。张二胡怕深更半夜的邻居被吵醒,硬着头皮起来倒马子。状元境里男人倒马子,从有马子以来,张二胡是第一个。既然已经开了头,三姐又嫌他夜里黑灯瞎火的,倒得不干净,逼着白天去倒。张二胡满肚子的不乐意,说不出一个不是。他娘觉得儿子坍了祖宗的台,丢了天下男人的面子,东家到西家地数落媳妇。当着众人恨起来连儿子一起辱骂,有时又可怜儿子:“你们可都是见着他长大的,好好的一个人,这倒好,撞上了这白骨精,撞上这么个吃人不吐骨的妖精,我那儿子,还有救?可怜一桶水都快拎不动了!我孤儿寡母,落了这么个下场。”总算让张二胡找到了个小丫头。长得粗手粗脚的,像是能做事的样子,价钱也不贵。兴冲冲地带回来献宝似的给三姐看,迎头一盆冷水。“我就不信,当真找不到一个平头正脸的人?”三姐满脸的厌恶,直说这丫头让她看了倒胃口。大夏天的,又是大姑娘一个,脖子上的污垢都打了皱。又嫌她眼睛太小,嘴巴太大。张二胡无端地有了做错事的感觉,马不停蹄地再去找,知道三姐的脾气疙瘩,也不敢马虎。挑来拣去,连三姐自己最后也六神无主。好歹留了个人下来,太太平平地过了几天,三姐半夜里又把张二胡打醒,审贼似的问道:“我一时也大了意,你倒是安的什么心?告诉你,这丫头是我出的钱。你小心一点才是。我不饶你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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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过了三个多月,三姐的肚子,像座小山似的挺了起来。四个多月,还在屋前屋后,悠悠来去地走走。五个月了,便生下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。状元境的男女老少,都把嘴放在袖子里笑。张二胡娘寻死觅活,哭祖宗,骂祖宗,天天跳脚。张二胡的日子最不好过。不敢上街,在家又受不住他娘追着问,追着骂。见三姐流了那么多血,总以为她要死了,偷偷地伤心了好几次。等到血止住了,三姐又喊奶子涨得疼。加上那新生儿得天独厚的一个大嗓门,只要醒,就是哭,闹得不肯安歇。张二胡吃得少,睡得少,把个身子也弄虚了。坐着心跳,站起来眼黑,倒好像是他在坐月子。晚上呢,醒着时嫌冷,睡着了便冒汗,要么睡了不肯醒,要么醒了不肯睡。到三姐快坐完月子,张二胡仿佛变了一个人。眼直了,腿慢了,整天精神恍惚。于是想到了久已不拉的二胡。一个人坐在小院里,对着屋檐上的残雪,叽叽嘎嘎地慢慢拉。夜深霜重,脚趾冻得发麻,发木,不由得还想拉。到白天,邻居过来问罪,娘骂他发疯,三姐又嫌他吵醒孩子。张二胡不敢再拉,一个人坐着呆呆地想心事。想起前一天晚上见到的月亮,仿佛格外小,仿佛格外冷。又想起那月亮周围一片云都没有,好没意思。三姐在房里孵了一个月,差一点憋死。三天两头地叫婆婆堵在门口骂,只当听不见。看着张二胡成天愁眉苦脸,说不出的窝囊样,满肚子的不高兴都算在他身上。这天张二胡给小孩换尿布,手脚重了些,三姐就咬定了他是存心暗算,亲爹亲娘地脏骂,又一头撞在他怀里,让他打。张二胡不肯打,三姐便扇了他一记耳光。他娘正在茶炉子上做生意,听着后头闹得不可开交,三姐尖声怪气地在嚎,一口一个哭腔的“你打,你打”总以为儿子成了人,成了男人,急步赶去,又听见啪的一声,心头不禁为之一亮。没想到捂着半爿脸的,是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,见她进去了,慌忙把手挂下来,一张又白又黄的脸上,几条红指印好像是刚画上去一样。他娘看了心疼,只觉得这耳光是扇在自己脸上,冲过去,两手揪住了三姐的头发,嘴里对儿子叫道:“这样的婊子,你还不打?”手上使劲地推,拉“今天我和你拼了,小婊子,你打死我好了。该了这么个儿子,又有这么个媳妇,活着什么意思?”三姐反过来也是一把头发抬起脚来便踢。这一踢,提醒了对手,于是大家都把一只脚悬在空中,有一脚无一脚地瞎踢。急得张二胡直到旁边哀求着别打,又不敢上去拉。到临了,才想到叫丫头小玉来劝。这小玉水灵灵的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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